深度一点
观察更近
“我们快4个月没有开张。”吴泽珣无奈道。
他刚忙完手头的事情,脸上写满疲惫。作为欧拉艺术空间的店长,他坦言,停摆已是常态。
这是本刊的第1118篇原创文章
记者 | 张蕖
欧拉艺术空间是南京一家主营现场音乐的Livehouse,创立至今,每年输出百场音乐现场活动,即Live。继1月15日最后一场演出后,欧拉艺术空间损失了演出一百余场,场地活跃度也随之下降。
放眼全国,这样的现象并非孤例。对于以线下为主营业务的音乐现场来说,云音乐节,云直播,线下转战线上……这个春天,尝试了诸多“自救”方法。
1
一场特殊的“真人秀”
5月6日,名叫【野 合 万 事 兴】的微信群聊,因为一个消息,炸开了锅。
10点30分,群主发了一条微信,“野外合作社被迫营业,今晚欧拉请客喝酒”。发出没几秒,就有群友惊喜喊道,“我的天啊,什么时候来上海”“这么好,我冲了”。
这是南京本土摇滚乐队“野外合作社”的某个乐迷群,他们讨论的,正是欧拉艺术空间最近新推出的互动真人秀活动——今晚我请客,野外合作社是第二期的值班酒保。
从4月25日(第一期)起,欧拉艺术空间每期会邀请一位或一组音乐人,担任吧台酒保,为场内酒客提供服务。“艺人们之前忙于巡演,很少有机会与听众互动,这是一个契机。”吴泽珣介绍,他希望通过这个真人秀,可以给艺人提供一个和乐迷交流的空间。
5月9日晚,7时,坐标欧拉艺术空间的酒吧区。
约莫二三十平米的空间,墙面上贴满了乐队的海报,靠房间里侧的酒架上,整齐地摆着形色各异的酒。场地中央,乐器显得格外醒目。两把吉他和一把贝斯斜靠在墙边,高凳前杵着几只话筒。
(欧拉艺术空间酒吧区)
野外合作社的四位成员,迅速进入酒保身份,张罗起来。头戴鸭舌帽,围着围裙,主唱王海洋在吧台招呼来客,脸上带着羞涩腼腆的笑。吉他手刘遥也没闲着,在场地来回走动,询问客人的需求。
因疫情影响,场地限流,来的人不多,基本上都是年轻人。“太不容易,终于见到真人了。”95年的许子其难掩笑意,她是欧拉艺术空间的常客,没事喜欢看live,陆陆续续来听了好几年。
上周许子其托朋友抢到这场票,“喜欢野合挺长时间,这种见面的机会很珍贵。”她直言估计乐队近期没有收入,真人秀的形式可能是疫情当前的特殊产物。
坐在许子其旁边的,是大三学生李玉,从大一起,她就开始关注音乐节和live。上周她偶然刷动态,发现“朋友圈都在疯狂转发这个活动”,野合又是她近期最迷恋的乐队,她手速不错,成功抢到门票,便和朋友一起过来。
“这种形式蛮新颖的,他们当酒托,我们也愿意过来。”李玉十分兴奋,活动期间,她还参与了一个互动小游戏,并成功答对全部题目,拿到了野外合作社送出的一张经典专辑。
(现场互动小游戏)
4个小时,零距离接触,互动小游戏,观众的高度评价……这场真人秀的呈现效果,出乎吴泽珣的意料。“超出了我的预期,疫情结束前应该还会继续办下去”,吴泽珣说。截至5月17日,欧拉艺术空间已举办三期“今晚我请客”活动。
2
共振的力量
音乐现场,有人欢喜,也有人落泪。
野外合作社做客欧拉的当晚,活动过半,现场气氛正燃,刘瑶突然抱起吉他,拨动琴弦,即兴来了一段solo,那是野外合作社成名曲之一《爱人》中的片段。
(吉他手刘瑶的即兴solo)
“刘瑶虽然平时看上去傻傻的,不善言辞,但是一抱起吉他玩起音乐,就特别有魅力。”回忆起这个时刻,许子其连用好几个“感动”,去形容这段solo带给她的冲击。“其实我刚刚偷偷哭了,是不是挺难理解的?这大概就是音乐蕴含的巨大能量吧。”因为流泪,许子其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跟她有同样感受的,还有闫磊。
“当所有人沉浸在一种情绪中,那个共振的力量是巨大的,是涤荡心灵的,有时也是盲目而愉快的。”闫磊在接受采访时,用「共振的力量」一词,形容他一直以来看live的感受。他觉得,不同于听录音室版只是通过听觉来感受,live是整个感官的刺激,而且不再只是接受,而是所有乐手和乐迷之间的交流。
94年出生,博士在读的闫磊,已是一位“老乐迷”。“第一次在营区露营,我还比较孤僻,一个人扛着帐篷就去了,幸好晚上遇到一群很nice的人,一起喝酒聊天唱歌,后来蹦迪的时候把眼镜打碎了,也是找人帮忙戴的隐形眼镜。”回忆起早几年去迷笛音乐节看live的经历,闫磊打开话匣子,隔着电话大谈特谈,语气里透着兴奋。
Live带给闫磊的,除了音乐本身,还有关于“乌托邦理想”的寄托,他将其阐释为“放肆”“快乐”“柔软善良”。
Live对音乐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?
《三联生活周刊》曾在文章中这样定义,"livehouse"是"live music house"的简写,中文释义为"现场音乐场所"。与强调唱功的酒吧驻唱不同,livehouse演出更突出器乐的律动和乐队的魅力,它是实时的、没有修饰、未经编排的现场演出,正如live一词的另一种英文含义一样——它是只存在于此时此地的瞬间。
新浪微博上,#你最期待什么样的live现场#拥有高达4.9万的讨论量。评论区不少人留言,“想去现场”“好想哭”。
在南京工作的张庚洁,第一次去livehouse是2009年,大学一年级,“高中的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听摇滚,但是学业压力比较大,加上家里也管的比较严。所以就是偶尔会去逛一下卖打口碟的,主要是在网上听。”
(张庚洁收集的live门票)
“去livehouse主要是体验现场感。”张庚洁说,如果live开了,他很想赶紧看一场,“演出开始前,最重要的是把鞋带系好。”
人们对于live的痴迷和狂热,令吴泽珣深感意外,他开玩笑说,“真没想到观众会对看live如此饥渴”。
3
没有生意
“目前我们是在吃老本。”吴泽珣说。
收入损失令他头痛,为了维持场馆接下来的正常运营,以及支付工作人员的日常工资,这部分资金目前源自场馆2019年的盈利收入。
欧拉艺术空间本应于2月10日推出年后第一场演出,如今已有近4个月没有开馆,损失了演出一百余场,占全年演出总量三分之一,随之而来的,是场地活跃度的下降。“全中国的livehouse可能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。”吴泽珣无奈。
受疫情影响,2020年的开端,人群密度较高的音乐节、演唱会、Livehouse都按下了暂停键。
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《致全国演艺同仁倡议书》写道:根据在会员范围内抽样调查的不完全统计,今年1至3月,全国已取消或延期的演出近2万场,直接票房损失已超过20亿元。
音乐财经《第一季度音乐企业生存现状调查》对164家音乐公司进行了调研,在第一季度零收入的情况下,近七成受访音乐公司的账面现金仅可维持1-3个月。据不完全统计,截止4月中旬,有130场演唱会因疫情被迫延期,25场演唱会被迫取消,而这仅仅只是演唱会受影响的场次,并不包括话剧和live house项目。
“据我了解,一些小型livehouse生存非常困难,加上本身没有固定客群,如果再不尝试改变和自救,就会面临死亡边缘,靠个人出资运营举步维艰。”谈到行业整体情况,吴泽珣为现下不少livehouse的处境捏了把汗。
“不止是live,演出市场也正经历「寒冬」。”除了在欧拉艺术空间担任店长一职,吴泽珣的另一份工作是电视台的灯光师,“演出市场过年至今非常萧条,几乎没有演出。设备供应商、艺人、硬件供应商这些从业者都受到波及和影响。”吴泽珣说。
疫情让线下演出陷入停摆,也让一些音乐人的创作计划受到了影响。原计划在去年秋天正式重组,宣布回归的“老炮儿”达达乐队,本应于2月开始排练新曲,但四位成员身处北京和武汉,如今只能等待着疫情的结束。
(达达乐队合唱南方)
而野外合作社,也调侃目前没有生意,“欧拉是乐手的收容所”,做客「今晚我请客」当晚,王海洋忍不住向到场的酒客吐槽。
“对于音乐人而言,目前的处境是喜忧参半。”在吴泽珣看来,一方面音乐人不用像往常一样奔波于巡演,有了休息调整的机会和创作的时间,“艺术来源于生活,如果生活是「苦难」的,或许会有更多创作的内容和来源”。
4
“云音乐节,
大概就相当于给酒鬼喝rio”
「今晚我请客」,热闹的除了现场,还有线上。
“第一次尝试直播的方式,最开始只是考虑线下的形式,没想到反响还不错。”对于全国各地的朋友能够一起观看这次活动,吴泽珣很欣喜,“直播打破了地域的边界和局限性。”
(今晚我请客线上直播)
“我爱刘遥”大屏上实时刷过的一条条弹幕,也让现场来客有种跨越时空的恍惚感。
线上音乐节,线上live,成为疫情期间音乐人以及音乐平台的“自救”和狂欢。目前,已经有多家艺人经纪公司和互联网平台合作举办了大量云音乐节:
据钛媒体报道,情人节当日,vfine在B站做的“心动音乐会”直播最高人气值近万,直播打赏收益6.5万;同样是在B站开设线上直播的街声推出了20余组音乐人演出内容,3天5小时直播的峰值近20万次,弹幕约5万条;摩登天空在B站打造了持续5天的“宅草莓不是音乐节”,包含超过70名音乐人,线上音乐节的在线峰值更是近50万……
(“相信未来”王菲、常石磊线上直播)
从短视频平台抖音、快手,到音乐平台如网易云音乐、QQ音乐,以及其他如斗鱼、微博、淘宝等都陆续上线各种“云音乐”活动:云蹦迪、音乐会、音乐节、连麦……围绕音乐,平台搞出了各种花样。
“我妈说我是疯子,因为看的时候跟着蹦来蹦去。”2月至今,许子其看了很多场“云音乐节”,喜欢康姆士乐队的她,对于去年看的现场live念念不忘,“一有机会,一定要去线下看。”
5月初,李玉在线上看了欧拉与b站合作的线上演出,“三个乐队合作,特别感动。”在她看来,线上也有线上的优势,因为不受时空地域限制,可以把不同乐队集合起来。她最喜欢的海王星乐队,乐队成员在海外留学,之前没有机会,“看了他们的直播,非常激动。”李玉满脸藏不住的笑。
“云音乐节,大概就相当于给酒鬼喝rio,虽然不能让自己爽,但至少有个事干不至于百爪挠心。和线下比,优点就在于发的弹幕有的乐队真的会看,和台上聊天很方便。但演出质量、氛围,以及乐迷之间的共鸣,都远远比不上看现场。”闫磊吐槽。
吴泽珣认为,线上变现能力十分有限,弥补的部分非常少。“要么不做,要么做好一些。”欧拉艺术空间目前也开展了部分线上合作项目。
事实上,在国内演出行业转变演出方式的同时,国外演出行业也早已进行了一系列筹款募捐的自救方式。
据相关消息,此前,Live Nation成立了Crew Nation慈善基金,为依靠演出行业谋生的巡演工作人员和现场工作人员提供帮助。Live Nation向该基金提供了最初的500万美元资金,首席执行官Michael Rapino将捐赠25万美元。
近日,亚马逊音乐、Facebook、SiriusXM和Pandora、TIDAL、Spotify、YouTube音乐等流媒体平台都纷纷宣布将向“冠状病毒救助基金” MusiCares捐款,MusiCares COVID-19救助基金将为有需要的音乐行业工作者提供支持。
“期望疫情恢复后,能出现所谓的井喷。”说完,吴泽珣匆匆放下手边的水杯,赶赴下场工作。
特别鸣谢
欧拉艺术空间及诸位乐迷接受本刊采访。
注:文中李玉、闫磊为化名
完
责任编辑 | 树下
审核主编 | 王林娜